他刚洗过澡,坐在飘窗上抱着膝盖发呆。生活助理为他梳头,使用鹰嘴夹从前后两个方向固定住卷发的每个波纹。
扮丑是每个想要转型的男影星的必经之路,梅垣这样安慰自己。一位男影星必须放弃自己的美貌特权,观众才能注意到他的演技。
图坦臣安排他在电影中饰演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化上老年妆、穿着土气的衣服给宋柏搭戏。有时候梅垣真想嘲笑图坦臣的天真,难道他以为自己会因为扮丑而感到生气、感到委屈么?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渴望一个展现才华、实力而非美貌的机会已经很久了么?难道他以为一个能够安心顺奉白马兰的男影星,只有这么一点耐受力么?
或许图坦臣没有针对他的意思,只是作为影业的主理人,在为他的星途铺路。
梅垣搂紧了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可是他都已经这么豁出去了,在竞争对手面前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白马兰仍然无视他为她们、为普利希家作出的努力。她没有去片场瞧瞧他,一次都没有。
天杀的白马兰。
‘我去打个电话。’生活助理站起身,随手递给梅垣一本时尚杂志让他打发时间。
往常这个点儿,该送梅垣去拍摄了,可今天很不同寻常,乌戈还没来。他是那位女士的亲信,承担着司机的职能,偶尔也处理一些家族事务,但大部分时间,他都只负责照顾梅垣的生活。
助理离开不到五分钟,楼下响起密集的刹车声与脚步。梅垣侧过身,拨开窗帘往下张望,十余名集团成员将小灰楼围得水泄不通,肩高半米的卫犬时而机警地摆动头颅,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甚至配枪。梅垣或许认识他们中的几个,但也不一定,辨认洋人对他来说有些困难。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这么大的阵仗,白马兰却没有亲自来,安东和乌戈也没有来。
‘出了什么事儿?’他本能地察觉到异样,光脚踩在地毯上,走到助理身边。他有些心神不宁,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认为任何意外可能降临在白马兰身上。
‘电话打不通。’助理疑惑地看着手机屏幕‘乌戈,图坦臣与安东两位先生,乃至于花园的座机、迈凯纳斯女士的私人手机,所有能打的号码,全都打不通。’
————月日,晚上点分————
“当地时间月日,阿西蒂市审前拘留中心发生枪击事件,由生物材料公司董事长变为全球通缉犯的艾斯奇弗·杜尔在事件中丧生,另有一人受伤。警方表示此案有预谋和针对性,但并未确认枪手作案动机,目前尚无法排除枪击案背后存在帮派背景,这一方向正在积极调查中。”
他推门而入,晚间新闻正在重播,电视机前空无一人。
“嗨,乌戈。”站在二楼的年轻男人同他打招呼,“向教母问好。”
“辛苦了,赛蒙。向昆西女士问好。”乌戈点头,目不斜视地登上楼梯。
他进入三楼卧室的时候,梅垣正被心有余悸的两名守卫人员脸朝墙地死死摁在地毯上,几番挣脱不开,气得他又哭又叫地直蹬腿儿。
看到梅还和往常一样能闹腾,乌戈就放心了,昆西没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弟弟的情敌下黑手,可谓是不幸中的万幸,此刻的教母正身处难关,非常需要情感支持。然而下一秒,乌戈注意到卧室飘窗大敞,床单、被套与幔帐所组成的逃生结系在窗框上。心头咯噔一声,他意识到梅差点儿把昆西给害了。如果他从三楼不慎跌落摔个半死,教母一定会疑心昆西。她有前科。
“放开我,放开!”梅垣怒气冲冲地叫嚣着“我也看新闻报道,我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电视上播放狱警执法记录仪中的画面。视频内容显示,上午点分,押送车经过监狱d区广场,点分,现场发生骚乱,押送车停在原地,子弹穿透装甲板,血迹、脑浆与颅骨碎片喷溅在防弹玻璃上。
尽管视频经过模糊化处理,但梅垣敢肯定自己看见了白马兰。她照例被围簇在一众人等当中,身后跟着图坦臣。押送车停下的那一刻,她搂住图坦臣的肩膀将他带到一辆轿车后头,视频在此刻结束。
“混血一定出事儿了,她的人手不够,否则怎么会派你们这帮饭桶来小灰楼?混血身边所有人都知道,惹我是不明智的,她爱我就像爱财。你们就等着挨我的枪子儿吧!”梅垣剧烈挣扎,然而收效甚微,于是破口大骂“disgrace(杂种),cabronazo(王八蛋),hijodeperro(公狗养的),去死!去死!”
乌戈听着他口不择言,哪儿的脏话都有,心情如过山车般再次转变。幸好没事儿,还挺精神。
片刻之后,梅垣耗尽力气,气喘吁吁地住嘴,与此同时猝不及防地开始流泪,并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愈演愈烈,直至号啕大哭。
他总骂白马兰是天杀的、见鬼的,但直到今天下午他才突然意识到,如果哪天发生了什么意外,他就再也见不到白马兰了。永远、永远,再也见不到了。从那一刻开始,他觉醒出更多对于痛苦的感知,往后白马兰不在小灰楼的每分每秒,他都将在忧心与焦虑中度过,担心白马兰的安危会成为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场枪击事件的阴影将成为他的悬顶之剑。
“他们说你寻死觅活地闹个不停。”乌戈此刻感到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心如止水了。梅就这样儿,正常的。他出言的同时,梅垣止住哭,颇为艰难地转过头,哀求地望着他。
“别哭了,闭上嘴,或许看见你能让教母好受些。”乌戈走上前,将自己的外套脱下,蒙住梅垣的脑袋,将他从地上拎起来,“保持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