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业绥掀起潮润的黑眸，将其中所含颓败与脆弱毫不掩饰的展露给眼前妻子：“我以为先死的会是我。”
然后，他再次垂下眼皮：“卫隺小我近十岁，离十八岁已经只差三月，阿翁长逝的时候，他尚在襁褓之中，待我服丧三载去隋郡的时候，他虽然畏惧于我，但依然鼓起勇气问我一句‘长兄何时归家’，而如今他却先我离世。”
“我做到尚书仆射又如何，连自己幼弟都不能保护。”
谢宝因将手覆在男子冰冷的大掌上：“卫隺天性刚正，一生都从不愿为任何事低头，而光武帝一朝也有董宣，面对强项令，宁一死也绝不伏拜叩头，坚守心中正义，不屈于何人何事。我想那夜救下百姓就是卫隺心中的天下大道，是他所认为对的事情。”
她说：“人之一生，又有几人能死得其所。”
对的事
楚业绥阖目，胸间所郁之气逐渐消散。
他要想的是博陵楚氏，不应深陷悲伤。
谢宝因也握着男子的手置于自己隆起的腹部。
感受到腹中跳动的楚业绥又缓缓睁眼，最后笑中带泪。
是孩子在踢，亦是勃勃生机。
博陵楚氏讣告士族以后，宾客举哀吊唁。
楚卫铆、楚妙意、楚卫罹与楚妙意则服齐衰，楚圆韫、楚真悫、楚明慎、楚礼慎需为叔父服大功，孝期九月。
而楚业绥为大宗，他与其妻谢宝因皆不用服丧。
丧礼第三日，从南海郡快马而来的楚卫罹服丧，来到堂上棺椁前放声大哭，家中众人，惟有他们兄弟二人是真正的一同长大。
身为其妻的裴灵筠是最安静的一人，她在白色直裾袍外穿着以生麻所制的斩衰，再用孝布绕过高髻，然后抓了把黍稷杆洒在祭盆中。
其实她也才十而有六。
治丧以后。
楚业绥让同宗之子为楚卫隺继嗣，服丧三载以后，从长乐巷抚育长大，同时再送楚卫隺的衣冠冢回到长江以南的博陵郡埋葬。
楚卫罹要亲自护送。
然亲迎礼也需再推迟一载。
他心中因此不能安心，在与兄嫂商量过后，亲自书写一封告罪书送到郭家，欲取消两姓姻亲。
数日后，郭家也遣人回书，为郭圣窈亲书。
她在简中直言：“昔年楚郎为国守土是忠，此时为幼弟服丧是仁爱，郎君忠孝又兄友弟恭，博陵楚氏家学如此，我该抚掌大笑，谈何怨恨？”
裴灵筠则被裴家父兄驱车接回家中服丧，楚业绥与谢宝因皆眷恋其年岁尚幼，不必服丧三载，一载即可，自后婚嫁随她，不必眷念博陵楚氏。
但她自陈：“卫隺乃清正君子，我能嫁于此君子，为我之大幸，今日君子长逝，我心中亦哀痛，惟有杖期三载才能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