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来银说完,和几个老头对视一眼,各自喊来了本家人。不像在村里族里有啥大事儿只喊汉子,这回连妇人都叫了,细说这么安排的原因,让她们别慌,莫要得了好处还不卖乖。
“最吃亏的是大根家,大山兄弟三个,还有大根,人一家四个汉子全走外围,甚至连小五和谷子都当年轻汉子使唤,走第二圈。真出啥事儿,他家豁出命去干,运气不好,家里妇人身上麻都要披好几层。”
“莫要行那些自私小心眼的做派,摊开话头和你们说,家里娃子多,老人多、壮劳力少的人家最不该露出不满,你们才是真正得了好处的人家,出一人,得全村汉子庇护,天底下再没这么划算的生意,也就是大根为了村里着想,但凡他对你们不上心,照着原来的法子走,真出了事儿,他家汉子多,还有驴车,土匪追不上他们,就算追上,也不定会朝着他家下手,人不是傻的,碰硬茬子和挑软柿子,你选哪个?”
“你们心里咋想的我都知道,你想拼运气,这得看老天爷给不给你脸。老天爷不给你脸,土匪冲你来了,外人趁你打盹把手伸向你家娃,你就只能伸着脖子任人家砍,人嚼碎了骨头吞了渣去,你哭天嚷死都没用!”
“如今这世道,拼的还得是自身本事!”
“莫要守着有本事的人不知道巴结,我知道巴结这话不好听,可实时便是如此,赵家本家人都不敢让大根这样那样帮衬族里人,咱能跟着走,靠的也是祖上余荫,大根念旧记情,同时也用得上咱我说的用得上,你们腰杆子也别顺溜就挺起来,觉得自己又行了,这个用得上就是眼下,咱再没大用好歹也是个正经骨头架子撑起来的汉子,有把子力气能唬人,能撑场,换个走法,就是让你们撑住外头那层墙,给里面的婆娘儿女撑起一片安稳天地来。”
“婆娘们也别心里头打小九九,犯嘀咕,啥遇事儿汉子不在身边担忧害怕,我一句话说完,小麻烦,用不着你们操心,咱走外头的汉子直接给解决了。大麻烦
,
连我们这么多人平不了,
你们也别惦记活不活了,活不了了。”
“真有那天,就算你家老头儿子们用命给你们垫条路来,你们也活不了。”
“别老琢磨事儿落不到自己身上,真落你身上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几个村老的话响彻在林子的边边角角,几户独姓家中没有村老,就扒拉着树蹲在一旁凑着听。
“那没有壮劳力的人家呢?她家不出人吗?”李家一个婆子开口,眼神若有似无飘向吕秀红所在的方向。
如今谁还记得吕秀红以前在村里被人叫李寡妇啊?这婆娘经了一遭难,性子变了很多,更沉默了,但也更渗人了。
说话的婆子以前在村里没少私下嘀咕她,只是以前她敢凑跟前指指点点,如今只能躲背后说说闲话。她已经别村老说服,心里那点不舒坦也没了,只是想到吕秀红就俩儿子,大小萝卜屁大点娃子能干啥?就白得村里好处不成?
死在猪圈的人里有她亲侄儿,那孩子活着时和她挺亲厚,虽然很多事儿只能藏在心里,但人活一双眼,平日里装瞎装不知也就罢了,这种时候,他儿子还得去护着那母子仨,想想心里就膈应得慌。
吕秀红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淡淡瞥了他们一眼,随即垂下头继续捆绑稻草。
“对啊,她家岂不是啥都不用出,咱家汉子还得拼命保护她们母子仨?”
“这样不成吧,哪能这样,我们太吃亏了!”
“她对咱村也没做啥贡献啊,前头抢水干仗她家也没出人,现在护卫村里她家也不出人,难不成咱还得帮着她把两个儿子养大不成?没这个说法,自家娃子还不够操心的呢。”
大萝卜抓紧了弟弟的手,挺直的脊背也随着这一声声的抱怨弯曲下来,他双唇紧抿,抬头小心翼翼看了眼娘。
吕秀红伸手拍了拍他的小手,轻声安抚:“娘教过你的,把耳朵捂住,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说去,咱不听就成。”
“娘,我们”大萝卜有些害怕,他竟然觉得那群人说的对,抢水他家没出人,村里能拎得动锄头的男丁都去了,还死了人,那人一身血的模样他当时瞧得真切,那户人家这一路也多得村里人照看,大家伙对他家很是大度宽和。
他家,他家
当初流寇进村,他和弟弟被娘赶去了山上,后来山下发生的事娘没对他说过,只晓得死了很多人,猪圈里的人死完了,流寇也死完了,但娘活着。
村里人私下都说这事儿邪性,汉子都死绝了,唯独活了个寡妇。虽然婆子阿婶们没在他和弟弟面前说啥,但那些若有似无落在身上的眼神,就像一只只看不见的蚂蚁趴在他身上叮咬,让他浑身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