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了一下眉,询问出声,“我离开的时候确实听到过一些声音,是在叫你?”
乌丸莲耶仰着头,认真地打量克恩的每一丝表情,“是的。”
他解释道:“船快开了,罗斯柴尔德夫人的人想把我送回霓灯,我想下来找你,但是他们都在拦着我。”
听语气,这个孩子有些委屈。
克恩短暂疑惑了一下:既然都要离开伦敦,回霓灯了,怎么见到他还要冲下来?
对这个孩子来说,‘回霓灯’不应该是至关重要的事吗?
乌丸莲耶又道:“卖花的人告诉我你向前走了,街上的路人告诉我你去过餐厅,餐厅的人告诉我你刚离开不久,向北走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逐渐沉吟起来的克恩,用一种并不抱怨、也不邀奖,而是陈述事实的声音道:“我问了很多人,追了你很久。”
乌丸莲耶的声音欢快起来了一些,眼睛也更加明亮,“我找到你了,先生!”
克恩战术性沉吟。
他面不改色地用余光瞥了一眼一脸茫然的倒霉蛋客人先生,和已经光速取完药,却不过来,而是磨磨唧唧在转角的药柜徘徊,偶尔装模作样拉出某个药材抽屉的老板。
很好,从这两位的反应来看,这并不是正常的,不止他感到迷惑。
有问题的不是这个世界,也不是他,而是趴在柜台上的孩子。
克恩委婉地把‘所以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会像警方犬类追捕凶手一样,头都不抬地连嗅十几条街也要追到我’的问题换了换。
他保持着语气的轻缓温和,不刺激这个孩子,“这么着急找我,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罗斯柴尔德夫人那里出了事?还是船上的案件出了问题?”他不紧不慢地抛出几个一点也不感兴趣、纯属是用来缓和气氛的话题,又笑着调侃,“我想,那一定是件很急、很急的事,小狼狈先生。”
乌丸莲耶:“……”
一种莫名的、毫无根源的失望乌云突然笼罩了他,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在船上远远看到一个和克恩有八九分相似的人时,就头脑发胀地放弃了将要启航的船,直接追了上去。
更说不清楚为什么再次见到克恩,克恩也依旧温和友善,他却没有感到一点安慰,也没有再松一口气,反而陡然失落起来。
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一件事,一件在第一次见面就感觉到、但并没有在意,现在才彻底领悟的事:克恩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对他友好,不是因为克恩真的很友好他,而是克恩对所有人都友好。
对克恩来说,他就是那个简单的‘所有人’,没有一点特殊性,哪怕克恩抱过他、安慰过他,和他在船上度过了危机时刻。
不。
乌丸莲耶清醒地意识到:那只是对他来说,是惊心动魄的危机时刻。对克恩来说,不过是轻描淡写就可以摆平的小问题。
这位看起来不过年长他几岁的先生就是这么厉害,他有着超乎寻常的智力,又有着非人般的敏锐和反应能力,还有着出色的出身,接受过最好的家庭教育,为人处世相当成熟。
用乌丸莲耶父亲的话来说,这就是‘天生的掌权者’。
是合该高高在上地凌坐在众人之上,漫不经心地看着下方勾心斗角的上位者。
在五岁之前,乌丸莲耶还对这种说法有些疑议,觉得‘为什么有人天生就会凌驾于我之上呢?’,五岁之后,他就没有了那种天真不懂事的想法,意识到自己就是天生凌驾于很多人之上,也有人凌驾于自己之上。
但那只是知道。